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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從死人堆里將阿邵拖回家時,他奄奄一息,後來活了,卻是一副痴傻的模樣。
那日我拿著繡品外出去兜售,回來時便瞧到了他,那摞得極高的死人堆中,唯獨他還活著。若非他被人堆護得極好,也活不到我路過。
誰也不知道阿邵原本叫什麼,我撿回他時,他身上有塊玉,上頭刻了個「邵」字,故而叫他阿邵。
隔壁的喜兒幫我從市集帶了些繡線回來,她指著呆坐在旁的阿邵與我說道:「秦姐姐,你就算養只豬都比他強,好歹豬肉還值點錢呢,可他卻每天只知在那坐著,什麼也不干,那麼個大男人竟靠你養著,當真白費了那張漂亮的臉兒。」
喜兒不喜他,又覺得他與我這未婚女子待在一起不好,所以很是挑剔。
我對此笑而不語。
這鄉下地方,只有勤勞能幹的好兒郎才入得了姑娘們的眼界,像阿邵這種……嗯,像他這種幹不了活的,被挑剔那也是正常的。
喜兒與我話了幾句家常便走了,她走後,我捻著新買回來的繡線開始做些活計。
我素來討厭刺繡,然,為了生計,再討厭,我也會忍。
自小到大,我別的本事學得不怎樣,倒是那「忍」字,時時刻刻記在了心上。
晚飯時,我做了苦菜湯,配幾個紅薯。
不知為何,阿邵極愛這種苦菜湯。這種湯其實十分苦,即使兌許多水,仍苦澀不堪,加之我熬湯素來不愛兌太多水,那苦味可想而知。
我從前也是不吃苦的人,在這地方落了腳後,入鄉隨俗,再苦也喝得面不改色。倒是阿邵,一個連豬圈都不曾見過的人,第一次喝這種湯時竟也能面不改色。
其實我並不介意他的痴傻與不勞作,沒有哪個剛從死亡邊緣回來的人會那麼輕易地將一切看開。
但我也不希望他將那些記太久,他畢竟不是待宰的肥豬,養太久我怕負擔不起。
很多年前,大叔將我撿回來時,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像阿邵那般,痴傻,不懂得言語。
大叔是個不愛說話的人,很少與我說話,卻極愛在夜裡坐在小院子裡獨酌,我釀酒的本事便是從他那兒學的,不過他不善炒菜,所以我的菜也炒得差強人意。
從前我總說大叔是勞碌命,撿回我之後,生活大不如前,再也找不回當初一個人時的那種自在。他死時還很年輕,剛過而立之年,那日他睡著後便再也沒醒來,我發現之時,他臉上甚至帶著笑——我認識他多年,他的笑容屈指可數。
大叔下葬時,一身乾淨的衣裳,一口薄棺,便入了土。
從頭到尾,我不曾落淚。
村里人只當我嚇傻了,被那突如其來的噩耗給折騰得忘了何為哭泣。
其實,死亡在很多時候對我們來說,是一種解脫。
這種亂世,尋的不就是一個安生?
喜兒說我屬於賢妻良母型的女子,我約莫是有那種做賢妻良母的潛質,這些時日以來我將阿邵伺候得極好。
後來我想,興許我和大叔一樣,天生勞碌命,覺得一個人不夠自在,才會撿個人回來給自己做伴。
我又想,我應該比大叔更懂得照顧人些,昔年他可是拿我當兒子那麼糙養長大的,直到我來了葵水,他才驚覺不能再那樣養下去。
夜裡,天上的明月將四周映照得柔和沉靜,偶爾有幾聲蟬鳴在有意無意地提醒著我,夏日到了。我拎了一小壇自釀的酒在阿邵身旁坐下,抬頭望月:「明月千里思故鄉,我的故鄉在很遠很遠的地方,想來你也是。」
「金戈鐵馬,白骨森森,他們都回不去了。」
今夜當真是奇了,從不言語的他竟開了口,那話語之間聽著淒涼,可我這人素來樂觀向上,無處話淒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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