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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下去吧,早先睡,夜裡冷,掖好被角。」許青窈闔上書,笑望著小狸,一雙長眼半眯,柔情萬縷。
許是看她心不在焉,被溫柔地提醒,這讓她越發悔恨,如何能淪落到這般田地,竟然背棄舊主與虎謀皮?
——雖然初衷是為了主子好,按她一個奴婢的道理,外面的世道黑不見底,難道要看著恩主冒險踏入深淵,繼而將骨肉剝離?
罷了,事已至此,只希望明日東窗事發,主人能體會自己的用心良苦,縱然要將她毆打驅離,她也無怨無悔。
這是許青窈第三次清點細軟銀票,將預先備好的戶籍文書和路引揣入交領短襖,斬滅燈燭,和衣上床,取下簾幛,輕輕覆上錦被,任憑黑暗像牛乳一樣在身上流淌,枕邊堆簇的長髮是比夜色還濃稠的一捧所在,像是誰在那裡燙了一個水滴樣的大洞,又像是臥倒了一隻烏鴉。
她的心跳著,簡直要跳出喉嚨,那一抹鮮紅溢到嘴邊,兩瓣花骨朵樣的唇輕輕一抿,彌散成無聲的微笑。
「吱呀」一聲,門被推開一條細縫,經年的古木在雨季中散發出青苔的朽味,涼風攜潮意在帳前打了個無可奈何的轉,送來一抹熟悉的聲音,「大奶奶,你睡了嗎?」
無人應聲。
良久,門被重新闔上,腳步聲逐漸遠去。
重新睜開眼睛,翻身,面壁。
他還真是用心良苦。
她怎麼會傻到毫無防備地去喝與他有關的東西?
——小狸與他有關,她早知道。
原來那日她並沒有直接離去,而是先去到下人房中,隔著窗戶紙就聽見裡面吵得沸騰,又是什麼花什麼草,聽到最後總算明白,原來小狸是被卷進了賭場,還欠下外債。
後面又在放鶴亭下,故意扯出她同鄉呂松的事加以試探,那丫頭做賊心虛,口不擇言,果然上當。
待回房時,心裡已然雪亮三分,拿出事先備好的銀錢和路引,腦中早已釀成雛形的計劃終於在那一刻被徹底催熟。
她有了一個完美的籌劃,可是有人卻想讓這個籌謀胎死腹中。
她便順水推舟,故意放出逃離的消息,借小狸之口,引那人上鉤。
要不是自小長在叔父的藥草房中,嗅覺靈敏,或許她還真的分辨不出那紅燭中的異味,又怎麼可能想見那香藥必得和薑汁相撞,方才能催化出催眠效用呢?
既然這麼怕她走,為什麼不直接在薑湯中下藥?
——恐怕還是為了腹中的這個東西。她悲哀地想。
他是個制香聖手,她在藏海寺的那一夜已經有所領教,怎麼可能還不防備?如果說一個人第一次失足入河是因為大意,那麼第二次還重蹈覆轍,則必然是個蠢貨,俗話說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,愚者千慮必有一得」,她尚未自負到大誇海口,也不自卑到病態謙虛——介於兩者之間,還有很長的路等待她走。
腦中的出逃路線像疊山中的溪流一樣,不斷衝破層層阻障,只待第二日,雞鳴一過,就跳入那口牛車上捆定的黑陶大瓮里——假如她是渴望突破樊籠的山澗,那裡就是她的海洋。
府里誰不知道?因老太爺素有潔疾,自若干年前開始,薄府便養成一條約定俗成的規矩:每日的食飲用水,必得自城外觀音山上佛箴泉中汲來,裝入擦洗得鋥亮的黑陶粗瓷大缸,沿水路行來,運往後門上的小碼頭,登岸時再轉入牛車,一路搖鈴響鐸,撞散清晨彌天的霧氣,悠悠載入薄家大院,風雨無阻,永年無休,就連那運水的蒼頭漢子,也被這深宅大院經年不散的雨和霧,熏成了白眉老翁。
後院裡雞叫起來,運水的老牛頸項上的鐸鈴像符咒一樣,清脆而有序地撞在被雨水沖洗得色澤明麗的楠木樓上,又如同道士的拂塵,刷刷地甩開昏暝,教曙色躍上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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