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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了一会杜浒说:“奉儿,奉儿,先前来的那个伯伯来作什么,你知道不知道?”
奉书说:“我不知道。”说后脸同颈脖全红了。
杜浒看看那种情景,明白奉书的心事了,便把眼睛向远处望去,在空雾里望见了十五年前奉书的母亲,杜浒心中异常柔和了。轻轻的自言自语说:“每一只船总要有个码头,每一只雀儿得有个巢。”他同时想起那个可怜的母亲过去的事情,心中有了一点隐痛,却勉强笑着。
奉书呢,正从山中黄鸟杜鹃叫声里,以及山谷中伐竹人唦唦一下一下的砍伐竹子声音里,想到许多事情。老虎咬人的故事,与人对骂时四句头的山歌,造纸作坊中的方坑,铁工厂熔铁炉里泄出的铁汁……耳朵听来的,眼睛看到的,她似乎都要去温习温习。她其所以这样作,又似乎全只为了希望忘掉眼前的一桩事而起。但她实在有点误会了。
杜浒说:“奉儿,船总顺顺家里请人来作媒,想讨你作媳妇,问我愿不愿。我呢,人老了,再过三年两载会过去的,我没有不愿的事情。这是你自己的事,你自己想想,自己来说。愿意,就成了;不愿意,也好。”
奉书不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,装作从容,怯怯的望着杜浒。又不便问什么,当然也不好回答。
杜浒又说:“大老是个有出息的人,为人又正直,又慷慨,你嫁了他,算是命好!”
奉书明白了,人来做媒的大老!不曾把头抬起,心忡忡的跳着,脸烧得厉害,仍然剥她的豌豆,且随手把空豆菜抛到水中去,望着它们在流水中从从容容的流去,自己也俨然从容了许多。
见奉书总不作声,杜浒于是笑了,且说:“奉儿,想几天不碍事。洛阳桥并不是一个晚上造得好的,要日子咧。前次那人来的就向我说到这件事,我已经就告过他:车是车路,马是马路,各有规矩。想爸爸作主,请媒人正正经经来说是车路;要自己作主,站到对溪高崖竹林里为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是马路,——你若欢喜走马路,我相信人家会为你在日头下唱热情的歌,在月光下唱温柔的歌,一直唱到吐血喉咙烂!”
奉书不作声,心中只想哭,可是也无理由可哭。杜浒再说下去,便引到死去了的母亲来了。杜浒说了一阵,沉默了。奉书悄悄把头撂过一些,杜浒眼中业已酿了一汪眼泪。奉书又惊又怕怯生生的说:“师父,你怎么的?”杜浒不作声,用大手掌擦着眼睛,小孩子似的咕咕笑着,跳上岸跑回家中去了。
奉书心中乱乱的,想赶去却不赶去。
雨后放晴的天气,日头炙到人肩上背上已有了点儿力量。溪边芦苇水杨柳,菜园中菜蔬,莫不繁荣滋茂,带着一分有野性的生气。草丛里绿色蚱蜢各处飞着,翅膀搏动空气时窸窸作声。枝头新蝉声音已渐渐洪大。两山深翠逼人竹篁中,有黄鸟与竹雀杜鹃鸣叫。奉书感觉着,望着,听着,同时也思索着:
“师父今年三十岁……三年六个月的歌——谁送那只白鸭子呢?……得碾子的好运运气,碾子得谁更是好运运气?……”
痴着,忽地站运气,半簸箕豌豆便倾倒到水中去了。伸手把那簸箕从水中捞运气时,隔溪有人喊过渡。
奉书第二天在白塔下菜园地里,第二次被杜浒询问到自己主张时,仍然心儿忡忡的跳着,把头低下不作理会,只顾用手去掐葱。杜浒笑着,心想:“还是等等看,再说下去这一坪葱会全掐掉了。”同时似乎又觉得这其间有点古怪处,不好再说下去,便自己按捺到言语,用一个做作的笑话,把问题引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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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昏来时奉书坐在家中屋后白塔下,看天空为夕阳烘成桃花色的薄云。十四中寨逢场,城中生意人过中寨收买山货的很多,过渡人也特别多,杜浒在渡船上忙个不息。天快夜了,别的雀子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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