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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年……」
第36章
「爺爺, 外面是什麼樣的?」
「外面離這兒有多遠?」
「我想出去看看……」
紀雲鐲很小的時候便說要離開這個村子,不知出於什麼緣由。或是打小紀若愚把他拘得狠了,或是紀若愚常跟他說起城裡那些好吃的好玩的, 或是還偷偷惦念他那一面也沒見著的親娘——他不說, 但紀若愚曉得有最後一層因由在。聽紀雲鐲這麼說的時候,他說不清自個兒心底什麼滋味,好似打翻了調料瓶, 五味雜陳攪和成一坨,要等這一陣過去, 所有味道沖淡了,才後知後覺想起來:小時候他也這麼說過。
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,畫面、場景、聲音……一律斑駁褪色,獨一種深刻尖銳的感情似一把長長的鐵楔,由此時貫穿彼時——那樣感情是憎恨。
「我要離開這兒,」他曾懷著恨意這樣說,「再不回來。」
這份恨意不應當。紀家是這一帶的大戶,有百年傳承, 祖上做過地方官, 門前曾經立有一幢大明皇帝御賜的三門四柱五樓, 專用來表彰紀家。數年來紀家人做村長做土司,累世積攢了不少家底, 這一片山上有近百畝土地屬於紀家, 村里無人不受僱做紀家的佃戶。到滿人入關, 受動盪波及, 村里損失不小, 又死了好些人, 元氣大傷。紀家只有跟著衰退, 再比不得從前鼎盛時的光景了。但他生在紀家過的日子也不差,小時候身邊還有一個丫鬟、一個小廝,他爹特意請來一位秀才為他開蒙,傳授功課。
他所擁有的生活已是村裡的人上人,逢人見了他都要喊一聲「少爺」。
說不清這份恨意具體的根源,都是些瑣碎的、如酥糖碎屑一樣的細枝末節,但邊吃邊掉,最後往往沾滿手滿身,煩不勝煩。譬如村人那一雙雙老樹皮般皸裂,裂縫裡頭又被油黑污垢填滿的手;譬如他們咧開嘴笑時,一顆顆底部鑲嵌一層黢黑的邊的大黃牙;譬如女人們一雙雙弓形畸變的小腳,身子一扭一扭走得鮮血洇濕鞋面也不肯輕易脫下,生怕給別的男人偷瞧了去,卻能在崽子哇哇大哭時抱起襁褓當著所有人的面撩開衣服餵奶;譬如兩家人為著一棵長在牆角的棗樹爭執不休甚至大打出手……
這一切,都令人厭憎。
他年歲漸長,書讀得愈多。讀四書五經時不覺得有什麼,孔子周遊列國數載,到頭來還不是「道不行」?外面興起西學,老師也給他找來幾本翻譯過的洋書,當中最令他目眩神迷的是一張世界地圖,原來在「大中華」以外,整個世界這樣廣大,洋人認為世界是一個連織成一體的球,走到盡頭就能回到原點,在他看來卻是浩瀚無邊界。而自身偏偏困囿於一隅,還是一個落後腌臢的窮村寨,這樣能成什麼事兒?難道他要在這種破地方過一輩子不成?以後也做這些村夫愚民的主,為一棵樹到底該跟著哪家人姓做公論?——太荒謬、太可怕了。
十八歲那年,在他一再堅持下,阿爹給了他一筆錢,阿娘為他收拾了包袱細軟,放他離開村子。
別前阿爹眼光沉沉望著他,意味深長地說:「你會回來的。」
這話激起他的憤慨,好像他此番充滿勇氣和雄心的行徑已被對方認定徒勞,某種命運終將如蠶繭一樣裹縛他,使他隱隱感到窒息——阿爹認為他會成為和他一樣的人。
他才不會和他一樣,他才不會再回到這個村子!
事實上,不出三年他就又重新站在了這片土地上,並且從此在這兒紮根,咬死了土地最深處,汲取他人的崇拜和信賴為養分,日漸使自己根深葉茂。
剛回來那一陣,村人茶餘飯後最愛聚到他身邊聽他抖摟從外面帶回來的一連串見聞,大姑娘身上妖嬈的旗袍、歌舞廳里跳的露大腿的艷舞、電影院裡放映的會動的捲髮洋妞、洋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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