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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马,连运输公司都改变了,新的规定是外来人员不得进入监区,货车到门口由随机的狱警驾驶进来。
我从土豆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有些担忧,没多久,他坦白地告诉了我,他还有一笔数字不小的罚金准备一直背负,按照监狱规定,必须足额缴纳罚金以后才能申报减刑,他计划把这笔钱留给幼小的儿子。
焦灼之中,土豆不停地吃着椒盐饼干,他的鼻息象喷出三昧真火般滚烫,口气臭得象夏天的腐尸,不久,在他人中和上嘴唇之间的那块几平方厘米区域,悄悄长出了无数针眼大小,亮晶晶的密族水泡,几天以后,水泡破了,这块区域开始溃疡,流出的水在糜烂的皮肤上结出一层干硬的黄痂,医务室里的人告诉他:“这是疱疹,没有解药,只能自生自灭,中医叫上火。”
那些溃疡结成的硬痂,他不敢去抠它们,这种根植于面部三叉神经末梢跟免疫力密切相关的病毒异常敏感,溃疡区又痒又痛,他一不留神嘴唇上那块干痂就会开裂流血,他只有笑得小心翼翼,将嘴唇撮到一起,这个动作好像喝汤时怕太烫了先吹一吹,他说治疗它们最好的方式是喝西洋参茶来增强免疫力,另外一个民间偏方是吃西瓜,一个大西瓜全部吃完,拉上几泡尿,“火”就退下去了。
他放弃了对减刑的追求。
土豆病入膏肓的老婆最后一次看他是一个月之前,他老婆雇了一辆商务车,拆了副驾驶座一路躺着过来,会见的时候他老婆说了一句让人心生恻隐的话,大意是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来看你了。接下来的一个月内,他再没有收到老婆的任何书信,他的心里已经做好接受她大限即至的准备。
那天中午,他正坐在料堆上出神,一大滴鼻血从鼻孔里滑下,落在地上象一枚红色的硬币。他心中一声叹息:“她走了。”他的思绪有一会儿变得混乱起来,所有的记忆都涌上心头。他们结婚的场景,孩子出生的喜悦,晚上相拥入眠的时刻,他们的感情受到的挑战,特别是他风光的那几年,但他们最终还是在一起,想到她的死,他感受到了孤独的哀伤,但是这种哀伤很快被压抑下去,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,它们象消失在茫茫大海中,他坐在堆满材料的角落里,想从记忆里捞出一点什么东西来回忆,努力了很久也没有做到让自己有哭的冲动。
“不对。”他想:“这时候我应该要有眼泪的。”他的情绪好像被冰冻住,他想来想去只想出一句话,我的儿子要受苦了,他想用这句话让自己悲伤一些,但又想儿子无论如何都会长大,这个流眼泪的理由也不是很充分。他有些累了,他什么都不想干,眼前一片迷蒙,看出去外面白茫茫的一片,他好象钻到了蚕蛹里面去,别人喊他拉料也没听见,他就想坐着歇一歇,他静静地坐了许久,脸上没有表情,他自言自语,象是对刚去世的老婆的劝慰:“有什么好哀伤的呢?人总是要死的,谁都要死,早死晚死而已,就像一辆公共汽车上的乘客,买到不同地方的车票,每到一站都有人下,到了最后总是要全部下去的,死和生没什么区别。”
想到这里,他觉得时间像以前一样重复着,他老婆的生命依然在持续,或许几天以后的周末,他又被叫过去会见,这次来的还是他的老婆,同样是那副恹恹的愁容,还是那几句话,儿子又长高了一些,在幼儿园又学了一些新的故事,她的单位里发生的家长里短,谁和谁结婚了,谁和谁离婚了。他站起来去找值班的狱警,想打一个电话回家去,由于不是打电话的时间,狱警拒绝了他的请求,到了晚上他再次要求打电话,这一次被允许,电话接通后那一刻他听到电话那头哀声一片,他明白一切既成事实。
“请原谅我不能为你送葬,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。”他嘟哝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