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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这时候他说话是不可能也不必要再低声下气的,恼怒之下,寒着脸以讥嘲的口气问道:“师娘,你可是要送我的忤逆?”
从来打官司,是非曲直,要听官府审断,谁也没有把握,说一定能赢。只有父母告儿子忤逆,一告一个准;或者旁人不平,捆起逆子,送到当官,亦无不重治其罪,名为“送忤逆”。如今阎婆惜那一喊,倘若惊动官府,他是百口莫辩的,而且办起来罪责一定不轻。这与“送忤逆”相仿佛,都是片面的、大不利于被告的,所以他这样质问。
阎婆惜也觉得自己的那两句话,对昨宵枕上还是婉转顺从的小三郎来说,用心未免狠了些,只是不愿正面认错,便抬起身子,把一只手撑在身上,拿另一只沾了青苔的手举了起来,委屈地说道:“你看你,摔得我这样子!”
这一副带些撒娇的怨怼,把张文远的一颗心重又握在手里了。他顿一顿足,叹口无声的气,把头低了下去。
“还不来扶我一把!”
张文远走上两步去扶了她起来,却把个头扭了过去。阎婆惜顺手把他一拉,他身不由己地跟了进去。
于是他把前因后果细细地说了一遍。她先还有些惊骇,慢慢地脸色变为沉着,到最后,竟似有些不在乎的神气了。
在厨房里的阎婆发觉声音异样,走出来探视,只见小三郎神色大非常态,自己女儿又是如此狼狈,心里便是一惊,却不知从何问起,唯有张皇地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巴不得有人跟她细说根由。
阎婆惜不但自己不会说,还唯恐张文远嘴快,揭露真相,惹得她娘唠叨不休,所以连连抛过眼色来。
这徒弟是师娘裙带下的不叛之臣,自然听她的指使,强笑着做出自怨自艾的神态:“真晦气!无端惹出这么一场闲是闲非来。”
“怎么?”阎婆略微放了些心——听他的口气,不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祸事。
“唔,休去提它!”说是这样说,他到底还是编了一个谎,说为人作中,受了连累,午前在刘老实茶店里与人大吵一架,怄了好一场闲气。
谎只是要编圆了,便越说越起劲。看他那愤愤不平、切齿骂人的样子,阎婆倒也信了他的话。但这一个呢?却又是为了什么,弄得衣衫不整,双手乌黑?所以不断把眼风飘到阎婆惜身上。
有这好一会儿的工夫,她也早把念头转停当了,等张文远的谎话编完,便接着他的话大发怨声。
“都是你!”她看着自己的手,向他白了一眼,“外面怄了气,发在两扇大门上面,拍得震天价响!我当谁来了?三脚两步去开门,青苔地上滑我一跤!”
“我不好,我不好!”张文远笑嘻嘻地唱个喏。
这两个人一吹一唱,总算把阎婆骗过,依然回到厨下。等她一转背,阎婆惜吐着舌头,举起笋尖似的一只手指,点点她娘的背影,笑了。
竟还是调皮的憨态,但此刻张文远却无心欣赏,只觉得她这副似乎不麻不仁的态度,令人啼笑皆非。
“且先洗了手再说。你把长衣卸一卸,也风凉些。”
在平日,他必照办,这一天却不敢,等阎婆惜从厨下舀出水来,只擦一擦汗,摇着折扇,一面看她洗手,一面腹中寻思,该有个了断,才好免去一场大祸。
阎婆惜也在肚子里做功夫,所以那双手便洗得慢了,把皂荚搓了又搓,指甲剔了又剔,只是不开口。张文远等得不耐烦了。
“嗨!你到底该有句话啊!如何装得没人似的。”
“你这话说得叫人好笑!”她冷笑着答道,“应该是你给我的话。”
看来意不善,张文远大为懊悔。自己那句话,实在说得不像男子汉。其实也不须她有什么话,露水姻缘天明即散,不管她怎么想,自己拿出决断来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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